徐浪:建筑本身追求的是“祛魅”

建筑实体应该提供精神家园

徐  浪

建筑师、合造社创始人、建筑学硕士、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日本“新建筑”国际概念建筑大奖得主、港深建筑城市双城双年展策展人、曾任《城市中国》杂志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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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通往云深不知处的弧形小径上,时沉时浮的心跳声,从郁郁葱葱的密林四处荡漾而来,引领着人们去寻觅沉入山间的生命幻境。那是一座名为“心跳博物馆”的建筑,收集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心跳,让生命存在过的痕迹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被人铭记。

这座神秘而梦幻的建筑,能够从日本濑户内岛的旖旎海岸边,落户到武隆仙女山的苍林野壑间,与建筑师徐浪的匠心与哲思是分不开的。放弃了去美国读博深造的机会,又放弃了香港华艺的高薪厚职,2017年创立合造社以来,短短三年的时间,徐浪在乡建实践中迎来了无数机遇,去实现他对回归建筑本质的尝试:将那些附着在表面的符号系统和迷惑性装饰统统去掉,用结构、材料、构造作为语言方式去表达真实的建造。

徐浪对建筑学有一种“疯魔”,总是喜欢沉进去思考一些哲学层面的角度,连与他人交谈也富有形而上的剖玄。最近将在仙女山举行的“不周山:从高原到山城、海岛的行进式”艺术活动,邀请到他围绕“心跳博物馆”,谈一些对“在地”这个话题的思考,他也从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中谈出了自己的一点新鲜感。

近日,他接受了《WATCH旁观者》记者的专访。长达几小时的时间里,聊起建筑,他整个人有着一种火花被点燃的兴奋。他聊起了他建筑思考成长的历程,也从自身的从业经历折射处建筑行业的现状,还提出了与众不同的“在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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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者:您对建筑的思考,一直以来都得到了怎样的滋养?


徐   浪:刚上大学那会儿,人就像一张白纸,看到的理念非常多,没有某一种具体的理念。可能在一二年级的时候,你会对安藤忠雄非常感兴趣。因为安藤忠雄的空间真的太纯粹了,你很容易去感知到它,你很容易去建构自己的对空间的认知,而且确实他的作品确实也很美。

大四大五开始,就会迷上库哈斯。他开启了你对建筑学的一个认知的新方式,那就是建筑学的学科是和社会、媒体密切相关的。库哈斯的思维方式非常奇特,拓展了建筑学的边界。我当时就非常喜欢这种时不时在给建筑学注入更多的东西的人,像库哈斯、柯布西耶那样,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个真正给学科注入新的内核,或者扩充边界的人。

研究生的时候,我开始非常喜欢路易斯·康那种严谨的建筑语言。后来出来工作,非常喜欢卒姆托,卒姆托在材料语言这块完全是登峰造极,反正目前看起来前无古人,后也有可能无来者,如果要有来者的话,可能又重新开启一个方向,一个新的边界。我自己越到后来其实越关注在材料上,把建筑学界的语言表达到极致的这种感觉,这和自己的从业状态相关。 


旁观者:这些建筑大师都是如何影响到你的?

徐   浪:这些建筑师都给你提供不同项目上不同的方法论。库哈斯做的那些项目,比如非常大的项目,可能体量都是城市级的,你太过于关注材料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库哈斯他也不关注文脉,他觉得文脉没有什么意义,他关心新的社会空间,新的社会关系,他往往在用他的建筑学的方法重新做这个东西。 

然而,如果太小的东西,你也没办法去说城市尺度的事,对吧?那个时候所有的社会关系可能真的体现在了材料里边。比如说,为什么以前的人要用夯土?因为夯土是一个手作的材料,它的背后是一个在乡村的互助型社会关系——你帮我,我帮你,然后可以把一个房子的结构搭起来的这样一个材料。所以说材料背后肯定也是有社会关系的,只是说我们叙述的方法肯定不一样,因为项目的体量不一样,关注的点各异。如果库哈斯去做那种很小的建筑,也许他的关注点是就是材料或者其他,如果卒姆托做那种很大型的建筑的话,可能关注的点也在于社会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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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博物馆


旁观者:合造社在创立之初,为什么会走乡建这条路?


徐   浪:这个可能不是我们主动选择的一个方向,我觉得是可能就刚好是乡村有机会,然后我们就去了。开始我以为这样的实践机会是偶然的,后来发现,几乎每一个独立建筑师事务所在开始创业的时候,可能都会走向这里,为什么?因为这是中国建筑行业机制决定的。要创业的话,你没有资质,是做不了城市的项目的,除非去挂靠,但是挂靠的本身就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东西,乡村就没有这样子的一些限制。 


乡村的话,你只要是建筑师,你有设计能力,就能获得业主的信任,就可以在乡村设计房子,但这也许会带来其他的问题,比如说门槛可能会比较低,没有质量保证。作为建筑师你去做这个事情,可能是凭着良心在做,但你不可能保证所有的人都是凭着良心在做。


虽然可能会有这样子的问题,但它至少是不设门槛的,对于小的事务所来说可能是被迫选择的一个点。当然如果在城市有好的项目和机会,我们肯定会非常愿意去做,但至少在目前来说很少,这和我们国家的土地政策是有关系的。它不像日本或欧美等国家,很多建筑师刚刚从建筑学院毕业出来,有非常多的个人项目的实践机会,因为每个家庭可能都有一个土地,反而是越小的事务所他的实践机会就会越多,越做到金字塔的顶尖,可能项目会越来越少。


但中国是设计院制度,所有的图纸都需要靠设计院来出图,然后审核的就是你的资质,而不是你的创造力,就会导致一个刚刚毕业的建筑专业的学生,一般来说不会有任何机会自己发展独立职业的,只能进设计院,不会了解到整个建筑的一个全貌,而是会做一个螺丝钉,画楼梯就一直画楼梯,你会画建筑的一个零件,所以说它的成长的轨迹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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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博物馆建筑概念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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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博物馆建筑概念模型


旁观者:您如何评价合造社现在的发展?它的成功的因素在哪里?


徐   浪:我觉得合造社现在发展还挺好的,能发展到今天这样我觉得可能首先是运气,我觉得现在我遇到的业主,都是冥冥之中会到来的对的人,然后大家一起开心地做事情,这种状态很好。我们最近遇到一个业主,西西弗的创始人薛野,他是那种观念上极其干净的业主,我们观念上的干净程度是非常默契的。他现在在做一个学习中心,相当于以图书馆为依托的一个东西,他说他想要一种很全新的业态,以全新的方式开启这个时代大家对于书籍、学习的重新认知的一个空间,那个东西对我来说是很陌生的,我需要从业主那里得到滋养,然后去做这个事。每个人相处,如果说能够相互滋养,我觉得这是最好的一种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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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博物馆

从安藤忠雄到卒姆托的思辨 中国式创业从乡村开始

旁观者:心跳博物馆作为您的代表作,是如何被您审视和评价的呢?

徐   浪:心跳博物馆和我预期的还是有差距,我在想怎么解决从图纸到建造完成度的一个问题。

是不是需要派出一个建筑师到现场去守着,好像也不太现实,但很多建筑师可能需要走一步。比如说像心脏博物馆的结构,有的地方我们把那个板做得很薄,那个结构是专门计算过的。结果你走到现场之后发现,我们花了很大力气去掉的梁,还是被别人按照常规思维方式做出来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一个房子有梁和没梁,可能觉得区别不大,但其实对建筑师来说那种感受一定是非常不一样的。在建筑师所设定的那样一个空间里有那样一个东西,它一定会在你的身体里面造成某种翻版。董功在重庆有一个项目,在那个项目里面有很多梁出现,而他一直用的是无梁的楼板在做建筑。你进到那个项目之后,就明显感受到和他其他空间完全不一样。或许只是多了梁或者怎么样,你就不会觉得这个空间是特别的,它和你的身体是有对话的。 

结构就是建筑学的一种魅力,结构本身是有它的语言体系的,可能多了什么东西或者少了什么东西,就会产生天差地别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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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山岚

旁观者:这代表了你怎样的建筑的理念和设计的哲学?

徐   浪:我觉得是真实地建造结构。建筑学区分于其他的学科的很重要一点,就是它所关心的是用结构、材料、构造去表达和书写,甚至说得更极端一点,建筑学本身是关于结构、构造、材料这三者的一个语言方式。我们从来不会关心雕塑内部是怎么塑造起来的,结构怎么搭的,因为你的目标是“像”,但是建筑学主要就是在说结构,它怎么去实现了这样的一个“像”,而“像”其实本身是对这个结构的一个结果和表达,这是一种镜像的关系。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体现在建筑学和室内设计的之间的差别:建筑师往往就是想去除所有的装饰,最后是砖墙就用砖墙来表达,是混凝土就用混凝土的表达。而室内设计可能更关心的是外面的这张皮是什么样子的。 

建筑本身要做的就是“祛魅”,真实地去做原原本本的东西,不去给他附加任何的外在的东西,这样其实很难,因为它不可能只是纯粹的工艺,社会对它有文化的要求,居住者会有自己的一些要求。但我觉得所有的文化附加上去的,它是一个符号系统,可能非常便于去传播,但是你会问一个问题,这个符号系统和我们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个,我就会很沮丧,因为人是文化构造的动物,在这个学科之外,作为一个普通人一定会使用到符号,但是在学科里面就会偏执地追求“去符号”,当你本身在这做建筑、在做结构的时候,你就会不想要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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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山岚建筑规划图

旁观者:这次在心跳博物馆谈“在地”,您本身是如何理解的呢?

徐   浪:我们谈“在地”,其实它是一个名词,没必要去扣在一个狭义的定义上,我觉得非常实在地去做一件事情,其实就是一种在地,在自己的心里面。在地它可能是一种方法,也会是一种心态。 

我喜欢台湾当代艺术家陈界仁对于“在地”的说法:你在一个地方,就是在地。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说,艺术最终会转化到你的生命经验当中,那么你所在的这个地方其实就是你自己的生命经验,在地其实就在你自己的内心。这样说出来或许感觉很鸡汤,但他就是行动上指导你生活观念和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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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山岚

旁观者:5G时代的到来,对建筑空间和建筑设计师的有哪些更新的要求?

徐   浪:我觉得建筑学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学科,不会因为5G的到来而产生本质上的变化,5G的到来对社会、这个时代可能最大的一个改变是,当虚拟越来越有趣的时候,实体怎样给人们提供一个精神家园?这是对建筑体验感提出了越来越高的要求。因为之前有很多建筑,其实算是精神家园,比如教堂。现在没办法去说它一定会是什么样子,一定会往哪个方向走,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在建筑语言上是一定有所转变的。

旁观者:未来10年您觉得建筑师的前景怎么样?

徐   浪:未来10年,我觉得人工智能在建筑学里可取代的很多东西。比如说像施工图,会越来越智能。现在一个建筑师,原本你要把这个事情做出来,首先要想清楚,在方案里面去表达完,然后施工图再画一遍,很有可能今后是你想完了之后,说不定施工图就直接生成?就会少很多做机械劳动的人,“螺丝钉”那样工种会被取代,会更加专注于思想的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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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山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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