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硕:用建筑念旧

刘硕

石页建筑研究工作室创始人、主持建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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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庆,水洗石和水磨石筑起的“玫瑰山庄”伫立在南山之畔,隔着长江眺望彼岸的灯火辉煌。在海南,咸湿的海风从海岸线吹过香水湾的一栋“石头城堡”,却无法吹散屋中酣畅淋漓的美梦……

8年前告别了英国诺丁汉圣歌悠扬的教堂,6年前又离开了北京四合院的硬山屋面与风火山墙,建筑师刘硕现在的图纸上,不再是大体量建筑的几何线条,而是落笔在小尺度项目的脉脉温情,虽然没有以气势恢宏的作品占据城市居民的视觉焦点,但对材料的表达,也让他的建筑在这座城市拥有着独特的人文价值。

刘硕就像一面澄亮透彻的镜子:他的留学经历,可以照见东西方建筑教育的差异;他的建筑,可以照见传统在当下语境的脆弱与珍贵;他的设计,可以从小材料的肌理和质感中照见大社会的温度。

近日,他接受了《WATCH旁观者》记者的专访,让人恍然觉得他不像一位建筑师,更像是一位城市文化的研习者。烟火气与人文气并存的他,为我们讲述了英国9年的建筑学习生涯,带我们感受玫瑰山庄背后的设计温度,也为我们分享了对城市更新的一些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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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者:在英国的留学经历,让你受到了怎样的滋养?


刘   硕:我是2003年去的英国,在剑桥读了两年高中,在诺丁汉大学读了7年建筑专业,总共在英国呆了整整9年时间。

在诺丁汉大学就读的时候,英国的建筑学教育体系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在还没开学之前,教授会把接下来一年要做的课题研究,提前放在学校的网站上,学生对哪方面比较感兴趣,就可以选择他下一年想研究的课题。我从大三开始就在做一些旧建筑改造的课题研究,也在英国做了大量的旧教堂改造、海边废墟保护、海岸线保护,以及考古等方面的实践,对时间性、材料性的东西接触得很多,那个时候,我的建筑观念就开始有一点端倪了,这也是我回国之后为什么会在北京从事四合院的改造和旧城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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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硕 / 香水湾私宅


旁观者:你在英国留学时形成了怎样的建筑观念?


刘   硕:像英国这样的欧洲国家,习惯把每一个时期的部分建筑保留下来,老师每年会带我们去欧洲各国,在那些国家的城市里不坐任何交通工具,从早上8:00走到晚上10:00,连续走四到五天,步行去看各种建筑和街道。我记得有一年冬天我们去巴黎走了5天,一双匡威新鞋都走烂了。

那个时候,我看到不同时期的历史文化记忆,虽然建筑风格是我从小没见过的,但你能莫名其妙地找到一种亲切感。那种亲切感,我觉得就是因为它的人情味。他们对各种传统文化的保留和坚持,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启发。

以前在英国看到当地人做旧建筑改造,一开始就没有“旧的东西就不好”的刻板印象。在最初的观念里,他们就充分接受旧建筑本身的状态。我觉得国内也需要用同样的心态去面对我们的传统建筑,而不是一味地追求一些高大上的、非常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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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硕 / 香水湾私宅


旁观者:您是怎么从英国到了北京?经历了怎样的思想转变?


刘   硕: 2012年毕业那年,英国取消了续签两年签证让留学生找工作的政策,我就只能回国。回国过后,第一份工作就在北京天安时间当代艺术中心做四合院改造和旧城规划,以及一些艺术方面的活动。当时的老板对艺术的一些认知和理解,比做建筑出身的我要深得多,包括哲学思想、人文主义、有温度、人情味这些东西,对我建筑设计的影响非常大。

在北京工作的时候,让我对设计师的表达欲望有了非常大的体会。作为建筑师,每个人的表达欲望都比较强,因为心中始终会有一个很坚信的东西,但在实践过程中,了解到一些好的案例或者好的建筑师,比如巴瓦、西扎、阿尔托等,会发现好的建筑要把好的根源抓住,这个根源就是“人”,而不是建筑师的表达欲望。表达欲望可能会和实际脱节,如果你把“人”抓住了,做出来的那种以人为本、呵护人、有人情味的空间会比你愿意表达的东西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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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硕 / 常青藤私宅


旁观者:为什么会回到重庆?


刘   硕:因为家里的旧房子要改造。我们家住在玫瑰山庄,房子住了六七年,有很多问题,对于建筑师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设计,又当甲方又当乙方。虽然以前在北京已经做过很多项目,但很多想法受到甲方制约。也正是这个项目让我下定决心,回到重庆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于是在重庆创立了石页建筑研究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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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硕 / 玫瑰山庄

谈留学: 对建筑人情味的培养 谈建筑: 让慢慢消失的东西被意识到珍贵 谈城市更新: 建筑被人使用才是真正的活化

旁观者:玫瑰山庄在设计上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刘   硕:可能是对建筑外立面材料的选择和处理上。最开始选择材料的时候,我就在问自己,是想单纯解决功能上的问题,还是希望房子在精神上有一些打动人的地方。能打动人的东西必定是让人感到亲切的东西,能让人亲切的就是和回忆有情感联系的东西。

我平时喜欢逛渝中区的一些小巷,看一些老房子,有一次走到较场口那边,突然踩到一个下水道的盖子,是用水洗石做的,上面各种颜色的鹅卵石跟水泥混合到一起,因为长时间使用出现了包浆的效果。这个材料和小时候看到的机关大院、电线杆、学校的材料是一样的,如果出现在建筑外立面上,会让人感到很亲切,同时觉得是一种遗忘已久的东西又被重新使用起来。虽然整个玫瑰山庄外立面比较大,三层楼高差不多有十几米,我却不希望整个外立面有一些分缝,而水洗石没分缝的话会出现开裂脱落的情况。所以为了解决水洗石在没有分缝的情况下不开裂不脱落的难题,施工方在现场做了好几版实验才成功。当时我们在外墙上通过一些金属网和金属铆钉先固定了一下,然后再在上面抹水洗石。

旁观者:你希望建筑实现怎样的价值?

刘   硕:我希望它是一个能触动人情感的东西。中国经济经历了20多年的快速发展,特别是房地产开发,对整个城市住房问题的解决起了很大的作用,但对城市肌理和老建筑的破坏产生了很多不可逆的影响。虽然石页建筑现在做的都是非常小的项目,但是我们希望通过材料,通过你看到一些材料之后的感受,来唤醒你的意识:有些东西虽然以前很常见,但它们其实很脆弱,现在慢慢在消失了。我想做出来的建筑是能改变现状的,希望可以让人们意识到这些东西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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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硕 / 杭州艺术空间改造



旁观者:城市更新的关键点在哪里?

刘  硕:我觉得是人可以把建筑用起来,而不是变成一个海市蜃楼。建筑要真正活起来,首先要吸引人来使用,前期需要对周边环境、周边居民做一些调研,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看到很多老街改造是不完全成立的,比如说像磁器口,白天虽然游客很多,但到了晚上街上基本没什么人,更像是一个主题公园,不像是一个有人居住的街。这也是我在北京做规划时讨论了很久的一个命题,就是商业跟当地居民的融合,怎样可以起到一个很好的平衡。

当初在读大学的时候,我们研究的一个课题叫第三空间。第一空间是工作空间,第二空间是居住空间,第三空间就是我们的社交空间。社交空间在国外比较多,比如说一些咖啡厅、酒吧,还有日本的居酒屋,这些都是可以让你放松下来的、没有阶层门槛地方。然而重庆的第三空间很少出现在一个封闭的建筑里,更多出现在一些像烧烤摊或火锅馆等比较接地气的地方,所以我觉得如果一个密闭建筑真想让人用起来,可能还是要跟当地人的生活习惯有一定的结合,但是同时又可以保证整洁性和美观性,而不是一个完全让它过度自由发展的状态。

这其实考验的是建筑策划能力。我在知乎网上了解到国内大学似乎缺少建筑策划方面的训练,学生在受教的时候,老师会给到一个很明确的任务书,学生再开始做设计。国外做建筑设计的话,一开始老师给的任务书,其实没有任何明确要求,它是开放性的。比如它会给你指定解放碑地区,然后在什么位置修房子,为什么要修,有什么作用,需要你给老师一一说明理由,前期就涉及到建筑策划方面的东西。所以要让建筑真正被人使用起来,策划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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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硕 / 南山私宅改造

旁观者:石页建筑团队对重庆自然景观、建筑材料、人文历史进行了一些考察,有没有一些成果?

刘   硕:关于在地性的研究,我们都是尽量抽一些碎片时间在做,我们公众号有个专门的栏目叫journal(日志),都是和在地性有关,比如说植物、材料、空间……

最近有一个主题让我们很感兴趣,就是让熟悉的东西陌生化。使用的材料其实都是一些以前我们常见的东西,但我们想通过一些设计手法,让它看起来即使潜意识里很熟悉,也会让你产生一种全新的感觉。

比如我朋友在大坪龙湖时代天街开的一家店,是做碳烤啤酒的。他个人很喜欢美国文化,但觉得如果单纯卖汉堡的话,太美式又不是很接地气,想和重庆当地的东西产生联系,于是他烤的汉堡里头会有藕片、韭菜这些重庆烧烤会出现的东西。因为后来扩建,希望外立面可以做一些改造,让我帮他设计。以前的房子在外立面上用的比较多的是那种白色长条瓷砖,他觉得可以继续使用这种材料,但是同时也可以让它产生一些不一样的感觉,这就是“熟悉的陌生感”。我们希望通过这种手法,让那种在慢慢被遗忘的东西可以重新被捡起来。

前段时间,我们去了一趟康定看项目现场,顺便对当地的建筑做了一个浏览式的考察,发现当地居民的房子简直是乡土建筑的绝佳研究对象,对环境自然的尊重,对在地材料的使用,接下来我们会出一篇Journal,叫“没有建筑师的建筑”,希望大家前来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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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硕 / 棕榈泉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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